2016年12月28日 星期三

【推薦序】是諸眾等,久遠劫來……


【本文為《游擊造屋:參與謝英俊512四川震災重建紀錄》推薦序】

文/ 陳界仁( 當代藝術家)

早已作為當代建築界難以迴避之問題意識的「謝英俊」,既指謝英俊本人,同時亦可指向複數的諸眾。

「謝英俊」之所以亦可指向複數的諸眾,是因為謝英俊以地震災後的原住民部落、農村為基地,並透過協力造屋、簡化構法、開放系統、互為主體等概念,試圖扭轉商品化社會的欲望構造時,除了需整合來自不同生命經驗的工作團隊,更需面對災後的例外狀態下——複雜的在地權力網絡、由上至下的產官學系統、災區居民對未來居所充滿差異的各種想像被擠壓、扭曲成難以說清的「人性迷宮」。因此謝英俊與其工作團隊,不但要克服災區種種艱難的現實條件,同時更要在這迷宮中,與複雜的人性進行永無休止的周旋。從團隊開始實踐協力造屋計畫時,就已注定此理想必然將在這極端複雜的「人性迷宮」中不斷地被磨損,或不斷地變更計畫,但也因為這「人性迷宮」的複雜性,使得謝英俊與其工作團隊和災區居民共同造屋的行動,必然發展出脫離現有建築生產機制的「游擊造屋」的工作方法。

或者可以說,謝英俊的協力造屋工作,不只是關於在災區的例外狀態下,如何以低廉的預算、通過與災民共工的方式,完成可迅速量產、耐震與永續居住的實體建築,同時更關於如何重構當代社會的精神構造。


因此,從那充滿變數的現實中,發展出「游擊造屋」的具體實踐過程,常常是討論謝英俊的工作方法時最難被論述的部分。本書作者從個人親身參與的經驗與視域出發,藉由記事與紀實的敘述方式,一定程度彌補了這關鍵與不可能僅以概念進行討論的部分。或者說,關於在實踐中所遭遇到的各種複雜性與不得不隨機應變的方法,本來就溢出概念式的討論範疇,而只能以廣義的文學形式進行記述。

從一個建築外行者的角度,閱讀這本以四川楊柳村興建過程為記事主線的書,也彷如觀看卷軸畫般,跟隨著原本單純、懵懂的建築系學生,一起因著偶然的因緣,逐漸捲入大多數時候令人不知所措的災區環境,隨之又在這不知所措中,因著某件小事或某幾句話,而讓人在這「人性迷宮」裡,似乎若有所悟地發現——每一條曾不斷來回往返的顛簸之路、每一個曾出現的有名與無名之人、每一件看似將帶來希望,但旋即又轉為失望的事,其實都是滄海桑田,而協力造屋的意義,也只有從這不斷來回往返於滄海桑田的行走過程與艱辛的勞動中,才可能被緩慢地完成。

作者只以淡墨或淺焦的方式描述災區景況,而將大部分焦點放在「游擊造屋」工作團隊中的成員們,於面對難以計數的繁瑣事物與變化無常的世事時,時而興起某種期盼、時而陷入不知為何而作的氣餒與懷疑中,但無論成員們各自的情緒如何起伏,最後仍選擇繼續想辦法解決各種難題,於是這些非常人性的情緒反應,引領著我們認識一個個很難不令人動容的成員——劉振、聶晨、薛亮、新麗、譚梅、小姚、小九、麗潔等,就以各不相同的氣味與待人處事的態度,走入了我們的視域,更讓我們隨著這些成員們的情緒變化,不得不去想:在如此複雜的災區現場與「人性迷宮」中,如果沒有這由少數個體結合起來的游擊工作團隊去處理那無止境的瑣事,那麼,無論多具革命性的理想,是否還可能完成?或者說,任何的理想,其實都由無數的瑣事積累而成。這道理簡單,但實踐困難。

謝英俊的生命價值觀與工作方法,自然是吸引與凝聚這游擊團隊的核心原因,儘管作者並沒有以直面描述的方式來談論謝英俊在協力造屋的工作方法外,更深沉的生命價值觀——這一方面固然與作者當時還是團隊中的新人有關,但從作者「以輕御重」的片段描述中,還是可以讀到大多數時候,似乎懶得向他人解釋「為何如此作」的謝英俊,如何以某種看似「無章法」的教學法,間接傳遞他的生命價值觀。這個同樣很難以概念論述的「無章法」教學法,一樣是討論謝英俊時很容易被忽略的部分,因此,姑且引一小段書中描述謝英俊於夜晚火堆邊的談話,作為間接引證:
我看過最棒的戲劇演出是在貴州德江,苗族的戲劇隊,連演三天,每天夜裡開始,有點像儺戲,和生活、儀式都結合在一起,我在高處觀察發現,後台在灶房準備的人也在演,根本沒人看哦,他們不管的。一整夜在住房中跑來跑去,直到清晨天微亮,大部分人演著演著就睡著了,一個恍恍惚惚的演員邊打瞌睡邊把大門打開,雲霧繚繞,他翻翻衣服,突然成了個和尚開始唸經。
作者聽後,若有所悟的寫道:也許在老謝心目中,最好的建築也應該如此,在生活中成型。

這一小段類禪宗式的借喻與轉喻,自然可引發我們產生諸多的聯想與進行多層次的解讀,但無論我們怎麼解讀,最終還是要回到「人性迷宮」中,繼續做著繁瑣的實踐工作;而「悟」的關鍵,自然不在於將自身神聖化,而是繼續煩惱,繼續面對現世中的各種「不可能」與「未完成」。

楊柳村的協力造屋實踐,並沒有一個浪漫、感人的美好結局,反而因村民對於使用材料與施工方法的分歧,使得原本集體協作的村民,開始出現走向原子化的傾向,也致使工作團隊代付的材料款項無法收齊;「游擊造屋」工作團隊也因各種原因,逐漸淡出後期的重建工作。

但這個並不美好的結局, 恰恰折射出協力造屋更深層的意義——非西方世界的學界,不時反思與批判的移植現代性、殖民現代性,以及資本主義植入人民慾望構造中的商品化邏輯等等,都是我們再耳熟不過的常識,但怎麼改變這個現實?——如果沒有具體的實踐案例、沒有一個個可能微小但成功(或雖不算成功,但可供反思)的典範,讓被資本主義壓得無暇思考的芸芸眾生相信我們可以有其他的選擇,那麼,如楊柳村最後走向原子化的這種傾向,只會繼續發生,更遑論想改變比原住民部落與農村更複雜千萬倍的當代城市。

謝英俊與其工作團隊的實踐案例,所帶給我們的啟發與問題意識,也像是在反問我們於各自活動的領域中,怎麼繼續實踐各種「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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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發表會】

建築行者的戰場
--《游擊造屋:參與謝英俊512四川震災重建紀錄》

時間:2017.1.20(五)  19:30-21:30
地點:永康人文空間(100台北市中正區信義路二段207號3樓)

與談者:
謝英俊(建築師)
阮慶岳(元智大學設計與藝術學系教授)

廖惟宇(《游擊造屋》作者)

→報名由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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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擊造屋:參與謝英俊512四川震災重建紀錄
   作者/廖惟宇

   書籍規格/17 x 22 cm│裸背平裝(書衣可展開為海報)│272 頁
    ISBN/9789869331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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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書獲12月誠品選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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